老黄牛和大水牛是父亲形影不离的伙计，犁铧、铁锹、薅锄、锄头、撮箕、扁担、背杈等农具是父亲不离不弃的帮手，而那些沟坎、坡岭上的一抹黄土和碧绿的庄稼，是父亲没完没了的依恋和希冀。

 

　　父亲每日劳作回来，总是给孩子们带回一些野生食物作为惊喜，诸如八月瓜、地枇杷、刺梨子、毛桃子、羊奶子、野草莓等，这些都是孩子们最馋最喜爱的食物。父亲习惯用芭蕉叶、桐子叶将它们细心包好，期待着孩子们吃完野果后咂嘴舔食芭蕉叶和桐子叶的样子。每当这时，父亲就会一个个摸着我们的头说：“饿痨鬼啊，下次让你们吃个够。”

 

　　父亲不是美食专家，也不懂真正意义上的美食，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，父亲总能挖空心思做出令孩子们垂涎欲滴的食物。那时我们家境贫寒，放眼望去，整个土坯房间空空如也，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，也很难找出可以制作美食的材料，就连现在司空见惯的腊肉、猪油、豆腐丁，那时对我们来说也是十分难得的稀罕之物。

 

　　当父亲炒菜在锅里滴几滴菜油或是在火红的锅底擦点猪油时，就是孩子们最惬意、最欢快的事情了。尽管如此，父亲还乐观地开玩笑说：“家里穷得连老鼠都不来串门。”

 

　　老家房前屋后长满了油茶树。一到春天，不仅枝繁叶茂，而且洁白的茶花一朵朵、一簇簇开满枝头，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。那些变异的茶花，结出未发育好的果实，在生长过程中慢慢蜕变成了茶泡。

 

　　茶泡在清明前后长势最好，最开始味道淡甜、微苦、微涩，成长到一定程度，表面蜕去一层薄皮，此时口感最佳。父亲总能把握时机，将口感最佳的茶泡采摘回家，用井水洗净沥水，然后分发给孩子们食用。看见孩子们大快朵颐的样子，父亲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。

 

　　为了解决食用油问题，父亲不辞辛劳将采摘回来的茶果晒干、去皮，背到附近叔叔开办的榨油坊去榨油。父亲用茶油炒辣椒、炒土豆片、炒青菜叶，味道总是略显苦涩，但孩子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。

 

　　如果哪个孩子面露难色，觉得难以下咽，或是将菜吐出来，父亲就会开玩笑说：“茶油不是一般的食品呢，多吃点你们的小脸蛋就会更红润更好看，再也不会变成大花脸了，长大后会变得像花仙子一样美丽。”听完父亲的话，孩子们就会狼吞虎咽起来。

 

　　小时候，特别盼望家里来客人，因为一旦有客人来，父亲就会连夜做包面。父亲手法恰到好处，擀制的面皮均匀细薄，包出的包面味道格外爽口。最特别的是，父亲做的馅料，可谓五花八门、精准独到。

 

　　在擀制面皮之前，父亲会将大蒜瓣、洋葱、土豆丁、薄荷、韭菜、豆豉、霉干菜、腊肉丁、红辣椒、豇豆、花椒粉、食盐等混合倒入洗净的木盆内，左右手各持一把锋利的菜刀，将食材剁成烂泥。

 

　　父亲不管我们年龄大小，将大家聚拢到一起，手把手教我们擀制、包制技巧，并一再强调家训：“身背一门厨技活，走遍天下不挨饿。”如今，我的哥哥姐姐们都传承了父亲的厨艺，能轻松做出一顿可口的饭菜，大姐一家子在浙江丽水定居还开起了小餐馆，生意十分红火。

 

　　包制包面时，父亲会清洗几枚一分的硬币或是几个红枣，时不时包在包面里。如果哪个孩子吃上包有硬币或红枣的包面，就昭示着鸿（红）运当头、前（钱）途无量，然后父亲再格外奖励几个包有红糖的包面给他，预示以后生活甜甜蜜蜜。

 

　　读书时放农忙假是常有的事情，比如到捡麦穗、拾稻穗、收黄豆、打桐子的季节，学校就会照例放假，让孩子们力所能及地帮大人干点农活。每次帮父亲干完农活，父亲都会千方百计地想法犒劳孩子们。

 

　　那时候虽没有山珍海味，但父亲总能就地取材做出一番美味。在收割黄豆的季节，父亲连夜将黄豆从豆荚中剥离出来，在锅底均匀炕干，炒到酥脆，一粒粒黄豆炸裂开来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，成为孩子们争先恐后抢食的零食。

 

　　那时，父亲还以黄豆为题让我们猜字谜，比如字谜“半边锅儿炒黄豆，两颗在里头，一颗在外头”，哪个孩子第一时间答出谜底“心”字，父亲就用锅铲舀出一大把脆黄豆作为奖励，然后大声吟诵诗句：“煮豆燃豆萁,豆在釜中泣。本是同根生，相煎何太急。”教育孩子们兄弟姐妹之间要互敬互爱，不可心生嫌隙。

 

　　第二天，父亲还会用炕干的黄豆泡软磨制成合渣，家乡叫菜豆腐。洁白的豆浆在铁锅里烧得上下翻滚，然后趁机撒上切好的萝卜叶或是番茄叶，等再次烧开翻滚几次，撒上盐就可以出锅食用了。

 

　　逢年过节是父亲展露厨艺的好时候。我们最喜爱父亲制作的油炸馓子、金果、棱果、霉干菜扣肉、棱果肉和用苕糖制作的酥糖、酥饼、爆米花球。这些都是父亲的拿手好菜，用塑料袋密封着可以放上十天半月都不变质。

 

　　如今，吃遍了很多过去见都未曾见过的美食，但始终吃不出父亲做的美食的独特味道。父亲做的美食，如山间清泉绵长悠远，值得一辈子咀嚼和回味。